2018年11月14日

致那些歲月 上



窗外的雨不停的落下。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是滂沱大雨,強而有力的風打在門窗上發出刺耳的吵雜聲。


「誒,聽說下午宣布放假?」


「別傻了,這種雨妳要騎車回去?」


她們嘻笑著,曾經,我也是她們的一員,剛從護專是那麼的天真無邪。


「梓萱,好久不見,剛從台北回來?」


學姐手上還寫著資料,她忙得不可開交,僅僅只是對我一個微笑後就又低下頭了。


「恩,來辦點手續。」





「在台北也和這裡一樣吧,看妳累的。」


筆發出的沙沙聲構成了整個空間,直到她又開口。


「對了,kevin呢?那個小小的帥哥啊。」


聽到他的名字,我的心臟彷彿停止了片刻才又重新跳動。


「我們……」


抬起頭迎上她的視線時,我才發現學姐的笑容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還在一起。」


我低下頭。


「是嗎?那就好。」學姐注意到我在看著手錶,「有約啊?快去吧,我也還有工作要做。」




離開了醫院,外面的雨好像變小了點,看來我的運氣還算不錯。


手錶上的短針在五,分針在六,要再等半小時嗎?先搭棕幹線到佳里,再搭藍幹線到台南,應該來得及八點去見他。


站牌上寫著民政市政中心,這和事先查的資料一致。


我坐下來時,伸個懶腰,望向四周。恩,下班的人潮慢慢湧現,尤其是從市政中心出來的公務員們。


我不得不說這裡規畫的真好,他們大多待在中間那棟大樓的屋簷下面,就如同飯店一般的設計讓他們能讓車子順利地開上來載走他們的家人、朋友後再從另一邊離開。


偶而有三三兩兩的人是撐著傘走出來的,他們有的口中咒罵著天氣,有的討論接下來該去哪吃個晚餐。


沒有人走向這裡。


哦,不,除了他。


那是一個看起來還在唸書的男孩,很年輕,大概才20歲吧。






「妳好,我叫紀鑫。」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笑容。


「單名?」


「對啊,三個金那個鑫。」


「難怪你家那麼有錢。」糟糕,不小心講出來了。


他明顯是愣了一下。「王小姐,妳講話真有意思。」


「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連忙道歉


「沒事、沒事,我喜歡妳這樣講話直接的女孩。」


我臉紅了一下,但我馬上知道那只是客套話。「謝謝。」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也要麻煩妳用點心了,我爸他有時不是那麼好相處。」


我還記得他對我點了點頭,還促狹地眨了眨眼。


我想我就是那時愛上了他。




從護校畢業後,就孤身一個人上台北,有時想起來我也會被自己給嚇到,同學們都很佩服我的決定,連爸媽也不能理解我的決定。


我告訴他們,居家護理師比起一般的護士要輕鬆多了,而且起薪要多得多,加上我一直很厲害的魯小功力才說服了他們,既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


我想離開台南。


我只是這麼想而已,我膩了,真的膩了。


總是看著那塊廣袤綠色大地,偶而隨著爸媽下田時,那熾熱的驕陽是令人絕望的。我暗暗咒罵著這天氣,這種事,讓哥來做就好了啊……
妳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想離開這個小鄉鎮,想擺脫現在這種生活,妳就要自己努力。




打開門,又一次踏入紀家的庭院。


不知不覺間,這裡已經成為我最喜歡去訪問的個案。


「紀伯伯,今天感覺怎麼樣啊?」


扶著他的身體坐起來,我感覺到他今天的力量似乎有大了些。


「謝謝妳啊,王護理師。」


「紀伯伯,別這麼叫啦,叫小姐就好了,我不介意這個的。」


「那怎麼行呢,對於每個人的工作,我們都要給予尊重才行。」


「那紀伯伯,我豈不是要叫你紀醫師了。」


紀伯伯馬上就搖頭。「不行、不行,這麼叫太生疏了,紀伯伯這個稱呼很好。」


我忍不住說:「不介意的話,那紀伯伯也叫我梓萱就好。」


「梓萱、梓萱。」他點頭稱道:「這個名字好,好。」


唉,有時候覺得紀伯伯是不是也和紀鑫一樣愛捉弄我。


「咦,王小姐妳來啦。」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紀先生,早啊,你今沒去上班?」


「是啊,今天放假。」他指了指上面顯示著十一點的鬧鐘。「不過現在應該不早了。」


「對啊。」我看著還在打哈欠的他,皮笑肉不笑,你也知道不早了,還有,聽說你是自己開公司不是嗎?那你放什麼假。


我在心裡忍不住吐糟他。紀鑫沒再說話,走到咖啡機前按了幾下,一杯香味四溢的黑咖啡就做好了。


又是空腹喝咖啡。


紀鑫的生活一直很混亂,至少我看來是如此。他可以很早睡,也可以很晚睡,大多的時候是像現在一樣,工作到晚上兩、三點,快中午的時候才醒來,然而有時候八點到這裡時,他已埋首在電腦前寫著code。


他是個工程師沒錯,但和我哥那種臭宅宅似乎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他的頭髮沒有說到很特別,沒有染色,留著一邊的稀疏瀏海,兩邊上推,短短的髮型讓他感覺十分陽光,平常時他是不戴眼鏡的,微笑總有種迷人的氣息,工作時他會戴上眼鏡,也只有這時候,你會覺得他很認真,很像個工程師的樣子。


我必須承認,他的臉蛋無可挑剔,同時,他還有一個醫生爸爸,而且二十七歲他就出來自己開公司了。


他完美地讓人感到刺眼。


如果要說他還像個人的地方,就是他的身高。不滿一百七十的身高,我都快比他高了。


而且,哼哼,他大概還不知道這件事吧,我哥其實是他大學的同班同學。


「kevin,今天中午要爸爸一起吃嗎?」


他站起身穿著衣服,那套雖然小但完美合身的黑色西裝在他身上還是那麼好看,我忍不住又偷看了一眼。


「對不起,爸,今天和靜她說好了,要和她一起過。」


靜,是那個吧,哥有說過,他的女朋友是一個國際指揮家的女兒,今天是情人節,我都忘了這件事。


紀伯伯點點頭。「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好。」


他筆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後,我看見紀伯伯臉上似乎閃過了失望的神情。


「紀伯伯,我陪你吃午飯吧。」


「那怎麼好意思,梓萱妳也有自己的事情。」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自己的事是什麼。「沒關係啦,紀伯伯,我沒男朋友,可以陪你。」


我笑著看著他,握著他的手。學姐一直告訴我們,要與個案及家屬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這樣啊……」


我扶著紀伯伯讓他躺下,把電視的遙控器交給他後,我來到他們家的廚房。


煮飯、做菜這種事當然難不倒我,尤其他們家的食材總是這麼地齊全。既然是煮給長者吃的,我想也不用太多繁複的工程,簡單煮一下就好了。


很快地,三菜一湯就做好了。


紀伯伯似乎迫不及待要嚐嚐看味道如何,從他夾菜再咀嚼吞下只有短短地幾秒鐘,我卻有種過了一世紀的感覺。


「這菜……妳是怎麼做的?」


「我只是簡單地用開水滾過,放下少許鹽巴,再淋上橄欖油……紀伯伯,你吃不習慣嗎?」


「梓萱,別想太多,我之前從來沒吃過這感覺,我感覺很好吃。」


心裡突然鬆了口氣的感覺很好,我突然有點擔心紀伯伯是安慰我而已,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應該不是騙我的。


有時,看著他們這樣滿足的神情,大概就是做為護理師最大的安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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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終於好了。」


我站起身,拉了拉筋,看了手錶,都已經五點半了,我也整整坐了四個小時沒起來了。


「kevin。」元翔走了過來,給我一杯黑咖啡。「雖然你好容易搞定了它,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什麼壞消息?」


看到元翔神情嚴峻的樣子,我不由也跟著緊張起來。


「壞消息就是……你到台南的班機被取消了。」


「靠,你是講真的還講假的?」


「你自己看外面。」


大雨滂沱。


其實不用看外面也該想到了,我拍了拍腦袋。「該死,我都忘了今天有颱風這件事。」


「怎麼辦,要取消嗎?」


我搖搖頭。「怎麼可能,我看只能硬著頭皮開車過去。」


元翔拉住了正穿上外套的我,手中遞過來一個東西。


「我記得你們是約八點吧,搭過去應該還來得及到台南。」


我看到那張高鐵票上的發車時間是六點十八的,勉強還算來得及吧。


「thank you,元翔,回來請你吃飯。」


他擺了擺手。「快去吧,別搞砸了。」


「那是當然。」




早早就來到高鐵車站,距離出發時間還有整整半個小時,可以感覺到那種焦急的心情已經染上了我。


今天的車站滿滿的都是人,雖然平時的人就很多了,但今天的程度可以說到一個誇張的程度,裡面大概也有很多是和我一樣因為班機取消過來的吧。


走來走去,左看右看還是沒有發現有位子可以坐下,只能無聊地到7-11逛逛,雖然這裡也是滿滿的人龍。


這種等待是無趣的,尤其對於總是行程滿滿的我來說。


我一直以來就不習慣等待。


再次抬起手看了一下手錶,五點五十三分。


好慢。


在距離沒有任何縮短的同時,時間卻在確實的一分一秒流逝。


上次這樣的等待已經是什麼時候了呢?我記不起來。


站在那片鏡子前,反射著前面那人的手錶,五點五十九分。


好慢。


為什麼這麼漫長呢?


點杯黑咖啡吧。


「空腹喝咖啡對肚子很不好!」


她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王梓萱。




「對了,王梓萱,妳來我家幫忙這麼久,好像還沒給過妳什麼回報?」


「不用,拜托不用,那是我的工作,才不是來幫你誒。」


她的嘴還是這麼硬。「下個月我放自己一個假,我們一起去阿爾卑斯山玩怎麼?」


「什、什麼怎麼樣,為、為什麼我要答應你兩個人去阿爾卑斯山?」


我真的很喜歡看到她臉紅結巴的樣子。「No No,不是兩個人,加上你哥,三個人。」


「我哥?」


「還是妳比較想要和我去就好?」


「誰、誰要啊!」她一下從臉紅轉成訝異。「等等,我哥,你早就知道我是王富勇的妹妹?」


「對啊,怎麼,妳該不會以為只有妳知道吧?」


「我……才沒有……」她急著轉移話題。「我下個月很忙,不能去。」


「很忙?」我笑了。「好喔,那我就自己去,你們的錢就幫你們轉到戶頭裡,妳覺得二十萬、還是三十萬好?」


「你!」她臉又紅了起來,但這次不是因為害羞。「怎麼會有像你這麼蠻不講理的人!」


「不講理的人是妳才對吧,誒,我提供免費去歐洲旅行一趟妳還嫌。」


「不想理你。」


她轉過頭,拿起了放在一邊的略顯粗糙的手工包包準備離開。


「那我就當妳答應囉。」


「我還沒問過我哥,等他答應再說。」她背著我的聲音還是透露出了她心裡正在灑花的事實。「我先說哦,我們家可不像你這麼有錢,可以到世界各地趴趴走。」


我微笑:「那妳可以快點去問他,不然我就要付現了。」






忘了第幾次站在這裡,但我還記得第一次來時大學剛畢業的那年,那個無憂無慮的歲月。


每次只要累了,就會想來這裡,聞聞這裡稀薄的空氣。


「哥,幫我在這裡拍一張,記得要拍到馬喔。」


許久沒見的富勇和過去一樣沒有太大變化,一樣是那麼的開朗樂觀,身材則是變得結實,皮膚也變得黑了些。


看到同樣笑得燦爛的王梓萱,我不禁懷疑他們的父母大概把天真爛漫的個性一起傳給他們。


「吼,哥,你很笨誒,我是有說要把馬拍進去,但你沒把我的頭拍進去啊。」


「真的誒,拍謝,這種新機型不太會用。」


「受不了你,紀鑫,你來幫我拍啦。」


「好好。」


每當開心的時候,王梓萱會變得有點得意忘形,但這才是真的她不是嗎?雖然她彆扭的演技騙不了我。


「一、二、三……」


她的笑容大概是剛剛笑了太久有點僵硬。


「西瓜甜不甜?」


「蛤?」她的表情疑惑著,然後是恍然大悟,最後才是忍不住的笑容。


隨著我手指輕輕地觸碰,相機記錄下這美麗的瞬間。


「紀鑫,你不要突然間逗我笑好不好,我以為那句話只會從我爸爸那輩說出來。」


「是嗎?但妳笑得很開心啊,我都拍下來了。」


她急忙跑了過來,看完之後打了我一下。「你很壞誒,我嘴巴張這麼大你還拍,刪掉啦。」


「是嗎?我覺得不錯啊。」


「不管、不管,刪掉。」


她的表情很認真,我只好照做。看到刪掉的確認訊息消失後,她才又心滿意足的回去馬旁邊。


她大概不知道要還原它不是什麼難事。


手機在這時不合時宜地響起,我聽得出是元翔的電話。


我不能不接。


我走到一個離他們有點距離的地方。我知道元翔不會無緣無故打給我,出事了。
「抱歉,Kevin,我不該這時候打給你。」


開頭就是道歉,元翔總是這樣。


「沒事,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Stein那邊又出事了,負責人說要見你,我已壓下去了,但Kevin……」他的聲音很小。


「我知道了,我會早點回去。」


「恩,還有一件事……」電話那頭的他大概在猶豫著。「靜在找你。」


我看著穿著大毛衣在負九度c的粉紅色身影。「我會處理。」


剛剛掛下電話,王梓萱就跑過來了。「喂,紀鑫,都出來玩了,還是在當大忙人。」


有時候,我會希望天真的她會看人臉色。


我笑了笑。「sorry,我菸癮犯了,我去找個能吸菸的地方,你們再晃一下。」


「喂!」


我沒理會她的叫喊,風雪蓋住了她接下來的話。我直接走向我的私人景點。


其實鬱悶的感覺幾乎讓我想要直接抽了起來,但我還是忍住走到了那裡。


另我訝異的是這裡已經有人了,一個年約四十的外國男子,身上幾乎沒帶東西的他讓我懷疑他是個當地人。


我沒理他,雖然私人景點有人總是怪怪的,但我只想讓自己靜一下。


把菸叼在嘴裡,然後伸進口袋把打火機掏出來,這個動作早已做了千百遍。


「靠。」


口袋空空的感覺讓我忍不住罵了出來。


「hey!」


突然飛來的東西讓我嚇了一跳,反應還算快的我馬上把它接著,是打火機。


他對我笑了笑,然後吐了一大口白煙。


金黃的火焰接觸香菸前端,那熟悉的溫度傳了過來。


大大地吸了口氣,溫熱的氣體從支氣管進入,通過胸腔後再從鼻腔呼出。


好爽。


「thank you!」


把打火機丟換給他,他回給我一個促狹的笑容。大概也只有同好才懂這種感覺。


從少女峰山坳看下去,純粹的藍和被風吹動的雲是背景,深沉的U型谷邊有幾戶人家,粉橘色的屋頂很顯眼,然後就是一片無盡的綠地。


這裡很美。


每次來都是這麼美。


我貪戀這裡的美,但時間從不允許我這麼做。


我回過神來時,我發現那個男人早就離開了,手錶上顯示的時間是五點五十九。我想起來這裡的夏天要九點太陽才西下,一個大錯。


該回去找他們了。


手中的手機又一次的響起,而這個鈴聲我知道是靜。


按下紅色鍵,我故意不去看那顯示著二十一通的未接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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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六點十六分。


雖然以我過去的經驗來說,到台南的公車總是會慢個幾分鐘沒錯,但應該在六點八分到的這班車卻依然不見蹤影。


我站在遮雨亭的外面,打著傘,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


我努力地的探頭看,想著那班寫著從新營到佳里的棕色公車會出現在我的視線內。


每當一輛像是公車的巴士出現,希望的種子還是會從心裡萌出芽來,但無情的風雨還是吹毀了它。


不知從何時開始,本來三三兩兩的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市政中心前也沒人在等待。


因為烏雲密布的關係吧,還不到六點半,天色已經幾乎全暗了下來,而還未到設定時間的路燈仍然沒有亮起。


我坐了下來,既使那塊木頭板凳上上滿是雨水,但我覺得好累,真的好累。


雨水在強烈的風吹下從後方斜噴下來,雖然在遮雨亭裡,我還是必須乘著傘,否則會全身都濕透,雖然現在也只好了一點點。


下一班公車還要一小時。來不及到台南了,他會生氣嗎?


「公車,今天停駛了嗎?」


突然的男聲讓我嚇了一跳,但我馬上就看到了那個男孩。


「誒……我不知道。」


「恩。」


他沉思的樣子從我這個角度看很像紀鑫,但我馬上就甩開了這個念頭。


「你還是學生吧?怎麼會來市政府啊?」


我試著向他搭話,這樣的時間會過得快一點,會忘了身上被雨水沾濕的衣服。


「對,還在唸大學,暑假回來打工,是市政府的工作。」


「市政府?」我看著他的白襯衫和牛仔褲。


「對,市政府的打工,今天是成果發表。」


「成績不錯吧?」


「還好。」他還是微笑而己。


「這麼爛的天氣,怎麼不讓你父母來接你?」


「我想……應該不用吧,再等一班沒來的話再說啦。」


真是倔脾氣的孩子。


「那妳呢?回家嗎?」


「對。」我看著他。「和男友約在台南吃飯。」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欺騙他。


「吃飯啊,那可要快點……」


「是啊……」


我擠出個笑容,我看得出他滿臉疑惑,這個阿姨在傻笑什麼?
「誒,同學,能陪我聊聊天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紀家看到紀鑫的日子越來越少。


他在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總是凝重地今天難以接近,既使他看見我還是會勉強擠出微笑來。


偶而,我會聽見他在樓梯間對著電話吼叫。


紀伯伯的病情愈來愈嚴重,他虛弱地要自己翻身都要費上好一番功夫。有一次我不小心讓熱水濺到了他的大腿上,但他像是沒有感覺到疼痛一樣地繼續看著電視。


那是一種宛如世界末日來臨前的窒息感,黑夜一點一點地壟罩在這個家。


「紀鑫,是我。」


「喔,王梓萱,有什麼事嗎?」


從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有點不耐煩,我可想見他大概又碰上什麼麻煩事了,但這口氣還是讓我不太高興。


「你今天有空嗎?我想和你聊一下你爸的狀況。」


「我爸?今天應該沒空,改天吧。」


搶在他掛電話前,我聲音加重了些:「紀鑫,聽清楚了,是你爸,你多久沒關心他了?」


「……」


電話那頭只傳來他對著他那邊的人吩咐了些什麼,我只覺得自己的耐在漸漸失去。


「喂,紀鑫,你有沒有聽我在說話?」


「有,妳也聽見了吧,我今天真的沒有時間和妳聊。再等幾天,我手上這件事……」


「再等幾天?」我打斷他:「你對我說過幾次了?兩次還三次?我不管你多忙,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你!」


「……」


他沉默著。


但我沒給他太多思考時間。「今晚十一點,約在你家,這麼晚你別告訴我你還沒回家!」


「好。」


話音一落,這通電話也隨之結束,我大大呼了口氣。


剛剛是不是說得有點太過分了?我不禁這麼想。






我準時出現在他在樓下,老實說,除了在剛來台北時在醫院待的那幾年外,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晚還在街上了。


我按了電鈴,等了一下子依然沒有人出來應門。


他真的這麼晚還在公司?


「嘿,妳還真準時啊。」


突現出現在身後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


「大半夜的,別亂嚇人!」


他晃了晃手中的鑰匙。「這裡是我家,我出現在這裡有什麼不對嗎?」


「你!」


我正想發作,和他雙眼對上時的疲憊的眼神讓我冷靜了下來。


他真的很累,我看得出來。


「進來吧,天氣這麼冷,妳還想在外面待多久。」


雙手把那扇厚重的門關上,然後在左邊鞋櫃下面數來第三格的位子放上我的靴子,換上那雙紀鑫說偶然在百貨看見說很適合我的粉色兔拖鞋。


這動作彷彿呼吸般自然,我幾乎就要上樓去看看紀伯伯的狀況,但腳在踏上第一階的階梯就停了下來,太晚了,他大概也睡了。


回到客廳,沒見到紀鑫的人,只見他的紫色領帶脫下來隨意放在桌上。


我聽見廚房傳來聲音,正要過去我聞見那熟悉的味道,是統一蔥燒牛肉麵。


他小心翼翼地把泡麵端出來,他臉上的表情讓我覺得他真的餓壞了,我也和他吃過幾次飯,再高檔的餐廳我也不曾看見他這個樣子。


「王梓萱,妳也想來一碗?不然幹麻那麼表情。」


「沒事,我只是在想你這種公子哥也吃這種東西而已。」


他看來沒心情和我鬥嘴。「有時候,一套一千三的王品套餐也比不上一碗二十幾的泡麵。」




「妳幫我看一下,麵軟了叫我。」


他拋下一句話就瞇上了眼睛。「喂。」我沒叫得很大聲。


他倒底知不知道泡麵三分鐘就好了。我走到他旁邊的椅子坐下,他一動也不動的樣子像是睡覺了。


脫下領的他似乎也隨便解開了領口處的兩顆扣子,鎖骨處清晰可見。


有這麼熱嗎?更仔細地看,他的本來白皙的肌膚染上了淡淡的粉紅色,臉上更是發紅。


「紀鑫!紀鑫!快起來,你的麵都快爛了!」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但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我拍了拍他的臉頰,果然很燙。


「麵……好了嗎?」


「紀鑫,你知不知道你在發燒?」


他坐起身來,扶著額頭低聲說道:「這沒什麼,小感冒而己,我剛剛回來前就吃了退燒藥,過幾天就好了。」


「你沒去看醫生吧?你怎麼知道馬上就會好?」


他沒理會我的質問,只是吃著泡麵,滑著手機。


「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王梓萱,我記得妳今晚不是過來看我有沒有感冒吧?把事情說完妳就可以離開了。別影響我休息時間。」


我吸了好幾口氣才忍住不破口大罵,怎麼可以有人這麼白木。


「好,我說完就走。」


他臉上的表情突然變了,像是那碗泡麵裡有隻蟑螂。


「你找地方躲一下。」


「蛤?」


我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已經一個箭步衝到大門前。我忍不住看了一下他的iPhone,上面的訊息最後一句是「我在你家門前」


我終於懂為什麼了,但也來不及了。


「靜,妳這樣我很困擾。」


紀家雖然很大,但東西很少,諾大的廚房卻找不到地方可以躲。


「困擾?我……」她看見我時,嘴還是不自覺的地張了張。


「妳好。」我很勉強地點了點頭,其實我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讓我鑽。


「妳就是紀先生的女朋友吧,我是……」


她沒聽我說完就轉走離開,我心中暗自慶幸終於可以不用面對這種令人尷尬的狀況,但心中的罪惡感也在不斷上升。


「靜,等一下,妳聽我說。」


「今天是什麼日子?」


「妳的生日。」


「所以你還要說什麼?」


他們移動到了客廳,但他們的對話我仍然聽得一清二楚,我不想聽見任何人吵架的聲音,但我的腳不聽使喚地無力蹲下。


「我和她之間沒什麼。她只是個衛生局派來的護理師罷了。」


「呵,護理師,有這麼晚還會來人家家裡的護理師?」


「靜,這有點難解釋,我和她只是約在這裡談點事情……」


「紀鑫,我真的不想再聽見你那彆腳的解釋……你真的以為我是聾子……是嗐子嗎?」


她略帶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抱著頭,但她令人心碎的樣子卻出現在我腦中。


「你和她八月時去了哪……為什麼鞋櫃裡多了一雙粉紅兔拖鞋……」


「……」


紀鑫沉默著,我發現自己真的從來沒去想過這些事情,和他的日子總是很快樂,我總是接受他有點無緣無故的禮物,這些都是不應該的事,不是嗎?


他是有個談及婚嫁女朋友的男人,我應該和他保持距離不是嗎?


在ptt上,我總是罵著那些勾引有婚之夫的賤女人。


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成了我口中的賤女人?


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是人人喊打的小三?


重重地關門聲把我從自己的世界中拉回現實。


走出門外,我看見紀鑫正在抽菸,他不常在家這麼做,至少我很少看到。


「對不起。」


心中想說的有很多,但到了他的面前,我卻只能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不是妳的錯,錯在我。」


他打開桌上的那瓶酒,濃烈的酒精味讓我向後退了一步。


「對不起,紀鑫,我會彌補這個錯……要我去向靜小姐道歉也行……」


「不用,現在的我,只需要一點勇氣。」


他說完後,倒了一大口酒在嘴裡,除了啤酒,我從來沒見人這麼喝,果不其然,他一下子咳了出來,液體沾滿了他的襯衫。


我連忙抽了好幾張衛生紙,打算擦乾他身上。


但他只是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吻我。


嘴只是碰觸了一下下,我就馬上分開。「紀鑫,你幹什麼?」


「王梓萱,我喜歡妳。」


騙子,我看見他臉上的淚了。


「你喝醉了。」


我想離開這裡,但他早就上前抓住了我。


「是,我喝醉了,但我還是喜歡你。」


濃烈的酒味加菸味極大地刺激了我的神經,對,一定是這樣,不然我怎麼會動不了。


「我承認一開始我只是看見妳是個農村女孩,想戲弄戲弄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習慣看見妳出現在我家裡,彷彿……是我的家人。當知道你是王富勇的妹妹後,我對妳漸漸開始有了興趣,八月時,公司遇到了一點問題,我想放自己一個假,腦中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妳。」


「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下意識地想要逃避,但他又一次吻上我。


「放開我……」


他的舌頭離開我的唇後馬上向下游移,來到我脖子上,慢慢地舔舐。


「紀鑫,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他的手沒停下的意思,一伸手就把我毛衣脫了下來。「妳剛剛不是說要彌補嗎?現在就是妳的機會。」


「不要,只有這個絕對不行。」


「穿得還真多啊。」他露出鬼魅般的笑容,他一口氣又脫了我兩件長袖內衣。


我上身只剩下穿著胸罩,但他仍然不放過我,被他翻過身後,他的舌頭換在我背上滑動,然後順勢解開了扣子。


「只要我們上過床了,我就會忘了靜,我很清楚。」


「紀鑫,求求你,住手,我……還是第一次。」


我的求饒終於讓他停了下來,但也就只是頓了一下下,他宛如野獸般粗爆地撕破了我的絲襪,無情地拉下了我內褲。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住止他奪走這一切,只能選擇閉上眼。


「梓萱,過了今晚,妳就是我的。」


他溫柔又霸道地在我耳邊宣誓。


然後用力地挺進我的身體,疼痛告訴我這一切不是在做夢。


是的,今晚,我半自願的被紀鑫強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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